然而,对面看来的眼神中在焦急之外已经多了怒气。
曾法书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应当是没事的。毕竟……”想来想去,还是说不得,“总之你放心就是……”
“来人!”
郑合宜突然出声,曾法书跟着探头一望。
不远处有道身影正急匆匆过来,不知是他身边常跟着的哪一个。
谢彩听闻茗烟与车夫被扔在府门前,知道今夜必然有事,好在仝管家反应迅速,已派了马车去颜府接人,这会儿知道主子回来了,便急着过来确认主子安好。
曾法书看着面前的少年人,装扮普通,却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他猜测着此人身份,两道琢磨探究的目光让谢彩将肚子里的话全都吞了回去,只是行了个礼。
郑合宜丢下一句:“将兄长安排妥当,照顾好了。”转身离去。
谢彩当即收了惊讶,躬身道:“请。”
*
主座上是好久不见的牌坊嬷嬷。老人家换下了朴素的打扮,气质矜持华贵,霸气庄重,比着宫里的太妃也毫不逊色,瞧着精神也比上次还好。
谢从安被良王与黄班主一左一右守着,那种身为人质的感觉愈发强烈。
没等她再闹出什么动静,良狐狸主动开口道:“想来这位便是绿珠夫人。”
谢从安啜了口茶,只管看戏,恨不能让人送来一盘瓜子,没想到接下来两句直接把她脑袋瓜都炸飞了。
“……我已如约将人带来。这下您可以相信她没死了?”
她眨着眼睛,连吞了几口口水,飞速梳理着这次绑架行动的源头。
……大抵是嬷嬷要为她报仇,动用了绿珠夫人的势力,结果找到了良王这里,所以这家伙拿自己脱罪,来,了?
默默把张大的嘴巴闭上,她突然有点想笑。
良狐狸竟然也有今天……
抬头看着座上的牌坊嬷嬷,又觉得心里暖暖的。
这种背后有人的感觉真不错。没想到自己这种恶女,死后竟然还会有人记挂,还要为她报仇。
等等……她不是死在雪山?又怎会找到良王这里……
难道这个人真的是坏蛋,自己这些日子都是认贼作父了?
突然而来的想法惊起谢从安一身冷汗,顿时失了淡定。
主座上的人一直没有反应,良王只担心四周的埋伏生变,那个服侍的婢女却忽然抬手指来:“你,上前来。”
他看了眼身旁,刚想阻拦,谢从安已经迫不及待的窜了出去,样子瞧着像是与那婢女相熟。
沁蕊拉起谢从安的手臂,绕着周身的打量,似在用眼睛丈量尺寸。
这一番流落江南,吃了不少的苦头,她的身材的确要比之从前纤细许多。
谢从安见她圈上了自己的腰,只担心会把自己当作吃了骷药的替身错判,便低声提醒道:“你那晚来寻我时,不是还帮我梳头呢……”
沁蕊停下看她一眼,竟然转去朝着座上摇了摇头。
眼瞧着牌坊嬷嬷抓紧扶手怒目看来,良王与黄岭几乎同时起身。
谢从安慌的抱住身前的沁蕊大喊道:“嬷嬷不要动怒。我那晚未曾猜出来历的东西,现下已给对方看过了。”她大声的认真说着,手上还伸去比划着:“荷包,记得吗?小小的,这么大,里头的藏着的?您那时不肯告诉我是什么,我现下已经知道了。”
外头忽有婢女小跑着进来,竟然无视堂中这紧张的氛围,直接到老人耳畔说了什么。
“蕊儿。”
老人开口,所有人都随之看向谢从安抱着的丫头。
沁蕊推开谢从安,领命离开时又回头过来,像是在暗示什么,可惜她没能看懂。
堂中又剩下了三个客人和主座上的主仆。谢从安求生欲复萌,故意道:“嬷嬷,那日帮我拆荷包的小丫头呢?怎么只有沁蕊在。”
没想到嬷嬷却根本不理会她。
她顿时有些急了,还要说话,只见老人忽然道了声“好了”,又朝她提醒道:“不是说渴了?坐下喝茶。”
这语气里全是宠溺,不应该是没认出才对。
谢从安这才反应过来。
难怪良狐狸孤身前来还能这么老实,恐怕这院子里到处都是眼睛。
她听话的坐下,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嬷嬷会不会是要找她回来将绿珠夫人的身份收回?
那也不至于等到今日才做吧……
一个已经就死了并被告知天下的人,没必要费劲找回来再杀一遍。
她这个谢家少主,应该不至于这么招人恨……吧……
……不对,招人恨的难道不是良王?
听这意思,他是被当作杀自己的凶手了?怎会独自前来这么危险的地方,还亲自登门做解释?
嬷嬷厉害!
不过王爷也挺爷们儿的!
王衍敏锐的发觉了身畔的目光,回头问,“怎么了?”
谢从安对着他,状若沉思。
这人长得那么好看,干什么非要杀她呢?可是,自己好像从未在这人的身上感觉到杀意……
难道颜狗的宿命就是见到美色就失智?连命都顾不得了吗……
忽见谢从安双手遮面,嬷嬷只当是她委屈哭了,急的起身下来停在了二人面前。
“你干什么了?”
谢从安看着老人对良王怒目而视的模样,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良王殿下那个无奈的样子有些眼熟。
王衍微微摇头,叹了口气,支起额头道:“没有。不敢。”说完忽然转头看向院中,瞥去的是黄岭的方向。
谢从安也听出了外头的动静,再回头时,嬷嬷已经回到座上去了。
这次来的还是沁蕊。只是她双眉紧皱,两手在胸前紧紧攥着,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脚下匆匆而来,一进来还是先看向三位客人,跟着就叹了口气,上去又是主仆二人的耳语。
谢从安费了好大力气也没能听清。其实那声音不难听到,却总是含含糊糊的,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
……回去定要问一问婴癸这是什么功夫。往后学了可以当面说人,再也不怕狗耳朵。
老人突然看向谢从安,样子竟是怒了:“你竟然……”
谢从安吓得瞪大了眼睛,已经准备跟良王求救了。
“夫人莫急。”王衍不紧不慢的劝道:“她自己就在这里,不妨问上一问,再做决断。”
谢从安听了这话却没能明白,“问我什么?”
“问你怎么会答应嫁给郑如之。”
黄岭一副吃瓜的口吻,激起了谢从安心里残存不多的羞耻,转头怼了过去:“要你管!”
黄岭也不生气,反而劝她道:“我看你还是快些说清楚了怎么想的,别让家里的这些大人们跟着着急。”
谢从安总觉得今日这场子有点奇怪,听他这样说话,顿时好像懂了什么。
嬷嬷也追问起来:“那日的宫宴上,可是有谁逼了你?”
老人的语气不好,脸上却满是担心:“那日究竟怎么了,为何忽然就下旨赐婚。那个……裕慈太妃……”这句的语气有点怪。老人顿了顿,忽又叹了口气,像在埋怨似的,“……她是怎么想的!”
这熟稔的语气忽然让她想起了那个凤羽花的玉坠。
爷爷,裕慈太妃,衍圣公府,现在又多了个牌坊嬷嬷……有点意思。
所以方才不让她说话,沁蕊还跟她使眼色,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谢从安眨眨眼道:“太妃很好,还问我乐不乐意。问完还是不放心,又叫人暗中告诉我,若是想要反悔,可以拿……可以去找衍圣公。”
“那你为何答应嫁他?那个郑如之忘恩负义,满城皆知,后来还对谢家人屡屡出手。难道你就不怕他对你斩尽杀绝!”
听起来嬷嬷对郑合宜很不喜欢。
谢从安审时度势,当即开始瞎编乱造,抬手一指道:“我为了帮他啊。”
王衍也没料到这锅会跑到自己这里,脸上一时竟有了严肃。
谢从安却扯开了笑脸,装傻充愣道:“殿下救了我还有我的影卫,我就帮他嘛。报恩。”
王衍坐直了身子,一副审视的模样看向她,微微点头,意味深长。“报恩?”
“对啊,报恩。我嫁人就是为了报恩。”谢从安继续狗腿着,“我还担心自己嫁出去了,颜府就没了自己人,所以把白莲花给塞进去了。怎么样,够意思吧?”
她一副得意聪明的样子,却不知这几句随口乱编的谎话在王衍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个被困在颜府的少女,只有随身的死卫跟着,竟然能知道救她的背后之人是他?
这个谜题不论皇城还是长安都无人知晓,她又怎么知道的?难道是韩玉死前说了什么?还是说二哥要的那队人当真在她手中?
他眯了眯眼,“本王记得,你失忆了。”
突如而来的提醒让谢从安紧张了一瞬,人也跟着收敛了些。“哦,对。我失忆了。”说着摆出笑脸,心里却因这古怪的气氛打起鼓来。
“今日总算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黄岭站起来打起了圆场,“不如就劳烦夫人下令,将我家小姐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