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上初中才几天啊,丽丽叽叽喳喳的已经认识了大半的同学。每节课下课,她都会扭着我的小蛮腰,找到新的聊天对象。远处总是能传来她哈哈大笑的声音。
我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看着她,明亮的大眼睛,樱桃小嘴,仿佛每一个细胞都会说话。活了14年我才第一次认识到,大约我算是一个内向的人。都一个多星期了,虽然身为课代表,我也并没有多认识几个人。
第一周英语考试的卷子老师判出来了。有几个积极的同学,正争抢着发卷子。考题还是挺简单的,果然不出所料,93分,这是第一次考试,应该算是最高分了吧,我心想。
丽丽抻过我的卷子看了看说,“最高分是97分,你才是第二。”
啊?竟然有人比我还高?“才是第二”这四个字瞬间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忍不住问,“谁啊?”
“喏,”说着我用嘴指了指。看着我方向不对,“喏喏……”我指得更用力,下巴都快伸到讲台上了。
我正在找,丽丽突然抻着我的右手一拳杵在什么上面,我一抬头,是个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神仿佛在问“什么事?”我一个机灵,赶忙把手抽离回来说,“对不起”。丽丽早就笑出了声,那人转过脸来,眯着眼睛,一脸惊讶,笑着看丽丽,又看了我一眼,问我俩:“干嘛?”
“是她,”我和丽丽不约而同地指向了对方。我的脸噌一下就红了。丽丽伸着舌头,手脚并用地冲他做了个鬼脸,布灵布灵的大眼睛像闪着星星。他耸耸肩无奈地继续发卷子了。
丽丽说就是他。啊?原来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难怪刚才丽丽指半天也不说话呢。
怎么说呢,有点奇怪。这个人留个小平头,穿了一身深一点的天蓝色棒球运动服,虽然并不胖,但是肩膀看起来很宽阔。衣服倒是不常见的样式,看起来也非常潇洒利落,就是人长得太丑了。
有多丑呢?比光头强的脸再短一些,再平一些,鼻子再扁一些,眉毛再淡一些。眼睛只有一条缝好像看不清似的。
他正一篇一篇地给同学们发着卷子,每发一篇就得离得老近,恨不得贴上去看名字,然后才把卷子递过去,灿烂地笑着说着什么,开怀,明朗。
长相看起来确实是不敢恭维了一些。但是,给人的感觉确实挺单纯可爱,阳光温和的。
他是我认识的第六个人——孙英。
因为一拳的交情,我们渐渐熟悉起来。他可能也知道了我就是李云。
有一天,下课了,我正想出去玩,刚从他身边经过,就被他一拳打在了后背上,只听“咚”一声,感觉我的前胸都跟着颤了几颤——好疼。
我气得使劲儿地闭了一下眼睛,咬紧了牙关,深出了一口气,回头的时候,右手就已经举了起来。
他两手扶着桌子,一悠就跑远了,边跑还边冲我笑。
我看那样子,已经追不上,只能伺机再报仇了。
可是不幸,也许是为了报一拳之仇,只要从他旁边过,我一定是会被打一下的,要么就是被绊一脚,有时候是莫名其妙的一个脑瓜崩儿……总之,不能平安地经过。
但他好像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在我的拳头打到他的时候,他总能躲开,要不就是一抬手挡住我的拳头。我怀疑他是不是总被揍,所以才那么精准。
我哪是那么轻易就投降的人,实在不行就抓他的衣领,他顺势往后一缩就躺在了同桌的腿上,双手抬起来以对抗我的正面攻击。攻击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打一打,总是能打到的。
我才发现他眼睛不笑的时候就只有一条缝,不认真看都看不出来他有黑眼珠。我盯着他的眼睛,原来近视+眼睛小是一种灾难,是一种对正常人观察能力的灾难性考验。
于是我总会冷不丁叫他的名字“孙英”,他“嗯?”的一声看向我时,我会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眼睛说:“把眼睛睁开”。他伸手打到我的时候,我已经蹦蹦跳跳地跑远了,吐着舌头拌着鬼脸,气得他也只能无奈地笑笑。
丽丽说,他是初二孙老师的儿子,也在学校住宿。难怪英语那么好,原来是有外挂。
后来,我在诗经上读过一首小诗,“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大概就是这样的一幅场景。
有一天,下了雨。我穿着黄色薄纱娃娃领的衬衣,哆哆嗦嗦地到了学校。一场秋雨一场寒,果然不冷是假的。我觉得我的嘴唇肯定都冻得发紫了。
那天我依旧走向座位,他却没有打我。我看见他的鼻子上清晰地挂着两条鼻涕,后来才知道,他鼻子上总是会挂着两条鼻涕,这是孙英标配,不流下来,也不吸进去,就那么停在嘴和鼻子的中间。这使得看起来很干净清爽的他添了几分滑稽的意味。
我常常觉得挺搞笑的。要是换了我,我一定会用手绢或者干脆袖口去擦。我经常看见有很多同学把棉衣的袖口擦得锃黑锃亮。可他没有,他就挂着,就是这么任性。
我去收作业的时候,他总会站起来(是因为有礼貌吗?),从整齐的书堆里准确找出作业本,然后再站起来递给我,脸上早就挂满了灿烂的笑。
你会很担心他的鼻涕会在侧身拿作业本的时候掉下来。等他站起来,悬着的心才会放下来。还好,没有掉。最怕他跟你说着话,突然一笑的时候,鼻涕猛一下拱出来,有时候还会是一个泡泡,看得你真难受,都想递上一张纸,甚至想拿纸替他擤一下。
人站着的时候倒还算是板正,但走起路来,肩膀就一高一低,看起来一晃一晃的,一点也不稳重。我仔细研究过他走路的姿势,好像是只用后脚跟,腿挺得很直,但完全用不到脚尖。
他的作业本分外工整,从来没有褶皱,就算是角也不会翘起,经常让我这个作业本边角翘起的女生自愧不如。
“孙英”两个大字被工整地写在姓名一栏。这字体很特别,整个字看起来是四四方方的,有一点扁。不是楷体,也不是宋体,有点像隶书,但没有隶书的飘逸。
每一笔都像是仔细写过的,横折处都特意多顿了一笔,有点像颜真卿的多宝塔碑的横折,甚至更夸张,折得更明显,显得十分刚劲有力。他经常用蓝色的圆珠笔,深蓝的颜色,倒是和他的衣服很配。
都说字如其人,林鹏的字就和人一样,潇洒漂亮,可是他的字让人感觉完全不像这个瘦巴巴的人写出来的。单看字,倒是像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人,可就不敢恭维了。
笔体这么有特点,一度还是我模仿的对象。
总之呢,孙英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