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幻境

石室崩塌的尘埃尚未落定,叶斓曦突然听见孩童的笑声。他眨掉眼中的灰烬,发现自己站在楚国旧都的街市上。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飘着糖葫芦的甜香,一切都鲜活得不似幻境。

“斓哥儿!”约莫七八岁的女孩从人群中跑来,发间银铃叮当作响。她亲昵地拉住叶斓曦的手,“爹爹说今日带我们去看祭典,快走呀!”

叶斓曦浑身血液几乎凝固。这女孩面容与他有五分相似,锁骨处与他一样有着淡青色的月牙胎记——巫族血脉的标记。但母亲从未提及他有什么姐妹。

“你是谁?”他甩开女孩的手,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女孩歪着头,眼中泛起泪光:“我是阿姐啊,你怎么又忘了?”她突然压低声音,“每次你喝下父亲给的药,就会忘记重要的事...”

话音未落,街市景象突然扭曲。糖葫芦化作毒虫,绸缎变成蛇群,熙攘的人群齐刷刷转头——他们都没有脸。女孩惊恐地后退,却被无形的力量拽向黑暗:“记住!每月十五别喝...”

刺耳的琴声炸响,叶斓曦头痛欲裂。青玉龟甲剧烈震颤,浮现出从未见过的铭文:“记忆是最大的囚笼”。他猛然想起,自从他七岁以后,每月十五叶流云都会给他一碗安神汤。而每次喝下后,确实会有短暂的记忆模糊。

“这不是幻境...“叶斓曦盯着龟甲喃喃自语,“是封印松动的记忆碎片。“他忽然扯开衣领,那个自幼就有的月牙胎记,边缘处竟隐约可见细小的符咒痕迹——记忆封印的刻印。

幻象再次变换。这次他看见幼年的自己蜷缩在密室,而父亲叶流云正在地上绘制血阵。阵中心放着一只青瓷碗,碗中液体黑如浓墨,表面却浮着银光...

血腥味突然被山茶花香取代。叶斓曦睁开眼,看见自己坐在竹屋前,林渡正将新采的草药铺在苇席上晾晒。她没穿往日的墨蓝劲装,而是一袭浅青襦裙,发间别着朵白山茶。

“发什么呆?”林渡转头微笑,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跃,“不是说好今日去溪边钓鱼么?”

叶斓曦怔怔望着林渡“你伤疤还疼吗?”他试探地问。

林渡笑容僵了一瞬:“早不疼了。”她走过来轻抚他眉心,“倒是你,最近总是心神不宁。”

她的指尖冰凉得不似活人。叶斓曦突然注意到细节异常:林渡右手虎口应有剑茧,此刻却光洁如玉;她腰间从不离身的玉笛,此刻笛尾裂纹走向与记忆相反。

当幻象林渡俯身靠近时,叶斓曦确实感到胸腔传来熟悉的悸动。这种被精准拿捏的感觉,比任何恐怖景象都可怕。

“留下来好不好?”林渡的声音突然变成重音,夹杂着非人的嘶嘶声,“永远留在这...”

叶斓曦猛地后仰,恰好躲过“林渡“突然弹出的利爪。那张美丽的面皮如陶器般龟裂,露出底下流动的暗影。幻象发出凄厉尖啸,整个竹园开始腐烂——鲜花生出獠牙,溪水沸腾冒泡,而“林渡“的身体裂变成无数红线,朝他心脏位置刺来。

“残阳化雪,镜破如霜”叶斓曦咬破手指在龟甲上画出血符。金光爆闪中,他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意识到:幻境揭示了他一直不敢面对的事。

血色弥漫视野。叶斓曦站在尸山之巅,脚下是臣服的万千修士。他手中握着完整的四象印,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道虚影在身后盘旋。最恐怖的是,这种掌控生死的感觉竟然...很畅快。

“陛下。”影卫首领单膝跪地,捧上镶金玉匣,“这是最后反抗的三个帝王首级。”

叶斓曦看见自己伸手掀开玉匣,却在中途僵住——他的指甲不知何时变得漆黑尖锐,手腕浮现出与幻境祖父相同的咒纹。更可怕的是,他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催促:杀了他,用血祭炼化四象印...

“这是未来?还是...”他低头看水中倒影,那张属于他的脸上布满蛛网般的红纹,双眼如两轮血月。

“这是你的本性。”另一个“叶斓曦“从阴影中走出,衣着华贵如帝王,“巫族血脉注定要凌驾众生。何必压抑?你明明很享受复仇的快感”。

话音未落,真正的叶斓曦已一剑刺穿对方咽喉。幻象扭曲着大笑:“你杀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尸山血海突然沸腾,无数血手抓住他的四肢。叶斓曦在窒息中惊醒,发现自己正死死掐着福伯的脖子。老人面色紫胀,却仍试图用银针刺激他穴位。

“少...主...”福伯从齿缝挤出呼唤。

叶斓曦如触电般松手,胃部一阵痉挛。福伯颈部的指痕泛着诡异的青黑色,那是巫族血脉暴走时特有的毒素。他颤抖着摸向腰间——青玉龟甲不知何时裂开一道细纹,正渗出暗红血珠。

绝对的黑暗中,水滴声格外清晰。叶斓曦摸到冰冷的石壁,上面刻满与龟甲相同的符文。这里没有幻象,只有弥漫在空气中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终于到直面我的时候了。”黑暗中响起他自己的声音。

石室突然亮起幽蓝火光。叶斓曦看见三丈外站着个与他完全相同的人,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眼睛——没有眼白,漆黑如深渊。

“你是我,又不是我。”心魔歪头微笑,“我是所有被封印的记忆,所有不敢承认的欲望,所有...”

叶斓曦突然前冲,剑锋直取咽喉。心魔不躲不闪,任由长剑穿透身体——没有血,只有黑雾从伤口涌出。

“杀不死我的。”心魔握住剑刃,黑雾顺剑身蔓延,“因为你就是我。”

黑雾接触皮肤的瞬间,叶斓曦看见走马灯般的画面:母亲将匕首刺入自己心口时流泪的眼睛;父亲在安神汤中滴入鲜血的手;林渡背后浮现的凤凰虚影...每个画面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灵魂被寸寸撕裂。

最恐怖的是一段全新记忆:五岁那年,他亲眼看见“姐姐”被推进血池祭祀。而主持仪式的,正是年轻时的叶流云。

“明白了吗?”心魔贴在他耳边轻语,“你父亲才是仇人。青龙印根本不是什么救世神器,而是...”

青玉龟甲突然炸裂。无数碎片悬浮空中,组成一幅星图。其中最大的一片化作老妪虚影,用枯瘦的手指戳向心魔眉心:“巫族秘宝,岂容邪祟染指!”

心魔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身体如陶器般出现裂纹。叶斓曦趁机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星图上:“以我之血,破汝之妄!”

当第七重幻境破碎时,叶斓曦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这七重幻境分别对应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最险恶的是“思“之境,幻象竟模拟出他从未谋面的祖父,用家族秘辛诱他踏入陷阱。

阵眼处是片圆形的平台,三百六十面青铜古镜悬浮在空中,组成周天星斗之阵。每面镜中都映出不同的画面:有时是楚国覆灭那日的惨状,有时是未曾发生的未来——他看到自己手持四象印站在尸山血海之上,身后跟着的影卫首领突然变成青面獠牙的恶鬼。

天旋地转中,他听见守阵老者的叹息:“七情尽破,问心无愧...”苍老的声音从阵心传来。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正在抚琴,琴身竟是用人骨雕成,七根琴弦泛着血光。他的指甲足有三寸长,拨弦时发出金戈交鸣般的杀伐之音。

最可怕的是音律攻击。第一声琴响,叶斓曦的左耳突然涌出鲜血;第二声,他的五脏六腑开始共振;到第七声时,连青玉龟甲的防护罩都出现了裂纹。就在他艰难支撑时,一面铜镜突然映出陌生女子的身影。

“沈...倩兮?”叶斓曦下意识默念这个从未听过的名字。就是这瞬息的分神,三根琴弦如毒蛇般穿透防御,在他左肩留下三个血洞。伤口不深,但钻心的疼痛中带着麻痹感,显然弦上淬了毒。

“专注!”林渡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细若游丝却又清晰可辨,“幻阵会吞噬所有杂念!那些镜子照见的,都是你心底最隐秘的...”

琴声突然暴烈,将传音切断。叶斓曦索性闭目塞听,用龟甲在身前划出血符。当第一百零八声琴响袭来时,他突然逆着音波前冲,任由三根琴弦贯穿右腹,借势将龟甲重重拍在骨琴上。

“咔嚓”一声脆响,三百六十面铜镜同时炸裂。飞溅的碎片在空中凝结成八个血色大字:“以心为镜,以血破妄”。

守阵老者抚须大笑,被琴弦贯穿的伤口竟开始自行愈合:“以伤换破,有胆识!这'七情问心阵',三百年来你是第九个破阵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