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琛略一沉吟，“世子夫人，依照你先前所说，前日去见了程之墨。之后又说，遇到程之墨实属偶然……”
他顿了顿，“前后证词不一，那这所谓的证物账本，如何令人信服？”
“谢先生心思缜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方紫岚状似坦然道：“之前傅夫人——也就是独孤林秀，曾拜托我请阿宛姑娘开口，说出她爱女之死的真相。”
方紫岚说着，视线落在了谢琛手中的账本上，“我出于好心，便去问了阿宛姑娘，这才得知与程之墨此人有关。”
谢琛若有所思，“世子夫人此前从不知道？”
方紫岚不答反问，“我与阿宛姑娘不过几面之缘，交浅言亦浅，若非受人之托，不得已追问，如何能得知这等秘事？”
她有意撇清与阿宛的关系，加之在不明就里的外人眼里，阿宛是奉皇后娘娘之命来为慕容清与她看诊的医女，若不是这层关系，她们本应是陌路。
谢琛心知肚明，但不置可否，听方紫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听阿宛姑娘所言，彼时她在西关城照顾先北国公，不巧撞见有人给独孤林秀的爱女下毒，更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说是奉人之命，要给独孤林秀些颜色瞧一瞧。”
诸葛钰听到此处，不由地看向方紫岚，她却浑若无觉，继续道：“我旁听公堂审案这么多天，自然也猜到了些许，想来是当时有人意欲拉拢独孤林秀未遂，便穷凶极恶对她爱女投了毒。”
“那与程之墨何干？”诸葛钰忍不住问了出来，方紫岚扫了他一眼，“前些日子的公堂审案，诸葛大人是没有听进去吗？程之墨的大名赫然在独孤林秀上缴的账本中，乃是流转违禁毒虫毒草的一环，若要走私西域，西关城是必经之路。”
诸葛钰抿了抿唇，“即便如你所言，账本之中提到了那么多人，为何偏偏是程之墨？”
方紫岚理所当然道：“按账本记录，违禁毒虫毒草售卖所得钱财，程之墨拿大头，他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诸葛大人不会猜不出。更何况，如今他的名字就在通缉令上，难道诸葛大人还觉得他无辜吗？
诸葛钰双唇抿成一条直线，“程之墨拿大头，只因他背靠荣安王……”
“诸葛大人这是要为程之墨脱罪？”方紫岚不客气地截住了诸葛钰的话头，“正因背靠荣安王，故而有什么事是程之墨不敢做的？毒杀独孤林秀爱女、怂恿荣安王勾结海寇、放任东南疫病蔓延……”
“你说什么？”诸葛钰喃喃地打断了方紫岚的话，“当年……”
“当年之事，荣安王纵有千般不是，如今也已是一抔尘土了。”谢琛扬声盖过诸葛钰的声音，“世子夫人，你即便要指认程之墨，也不该毁了已逝之人的安宁。”
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谢先生这副做派，莫不是想要掩盖事实真相？”
“事实真相为何，不该只出自世子夫人一人之口。”谢琛冷了神色，“世子夫人无凭无据，先是指认诸葛大人向忠正世子投毒，再是把已经了结的旧案翻出来，硬生生扣在程之墨身上，你这副做派，又意欲何为？”
“了结？”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森森笑出了声，“谢先生当真以为那些旧案已了结，潜藏其中的人都已认罪伏法了吗？”
谢琛猛地一拍惊堂木，“世子夫人，公堂审案讲求证据，你若再如此这般，我便只能当你是无理取闹，赶出公堂。”
“好。”方紫岚点了点头，“既然谢先生话已至此，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我只问一句，我夫君中毒一事，你查是不查？”
谢琛没有回答，方紫岚便咄咄逼人，“若谢先生不查，我便只能上书陛下，求陛下来查。”
谢琛张了张口，还未说话就听方紫岚又补了一句，“谢先生不必担心我没有上书之权，也不必替我呈报陛下。此事由忠正王府来上书，想来王爷和我夫君会觉得更合适。”
“世子中毒兹事体大，我自是要查。”谢琛面沉如水，“还请世子夫人静候佳音。”
“有谢先生这句话，我便安心了。”方紫岚迎上谢琛的目光，看着他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出“退堂”两个字，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然而她走出府衙不过几步，就被人拦下，重新请了回去。
“谢先生，有什么话不能在堂上说，非要等人散了，再把我拘押回来？”方紫岚没什么好气，谢琛淡声道：“世子夫人言重了，我可不敢拘押你。”
“是吗？”方紫岚勾了勾唇，“谢先生都敢在公堂之上颠倒黑白，还有何不敢？”
“颠倒黑白的，是世子夫人。”谢琛定定地看着方紫岚，“世子夫人，眼下没有旁人，你想要什么不妨直说。若非过分之请，倒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谢先生，我以为我们方家经商，凡事喜欢交易，没想到你也是。”方紫岚皮笑肉不笑，“可我想要的不是交易，事实真相更不该被拿来交易。”
“有些事，即便能呈报到陛下面前，也不会尽如你意。”谢琛斟了一盏茶，递到了方紫岚的手边，“趁尚有余地之时，世子夫人不妨见好就收。”
方紫岚没有接，谢琛也没有收回，“眼下方家算是保住了，还地于民至少要几年，届时不仅方家能撇的更清，你所谓的事实真相更是会被磨得渣都不剩。”
“在谢先生眼里，方家便是罪魁祸首吗？”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谢琛笑了笑，“方家远算不上什么罪魁祸首。只不过，世子夫人若一意孤行，追求所谓的事实真相，那从一开始就不该把方家摘出去。”
“方家算什么摘出去？”方紫岚寒声道：“还地于民，至多算是戴罪立功。等谢先生口中的几年过去，方家仍在风口浪尖，只会有更多人盼着方家跌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