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
早上我例行在手术室楼上的屋顶花园散步听书,听的是《老子他说》,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电话响起,锐哥微弱的声音我几乎听不清说的什么,我说:“我没有听清楚你说的什么...”他提高了沙哑的声音,半天才听明白他要表达的基本内容。
那是18年11月29日的黄昏,锐哥给我来电话:“大哥我右肝发现了包块,怎么办?”我愣了一下,开什么玩笑。他继续说:“今天体检发现的”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当时我在杭州,叫他赶紧去住院,先检查清楚,便安慰说“纤维瘤也可能,”我虽然知道这个疾病是非常罕见的。锐哥很快就住进医院并接受了右肝部分切除手术,术中冰冻切片为肝细胞癌……他自己也知道了这个结果,记得术后第五天,我去看他,给他洗头,在没有他家人的时候他忧郁地说:“哥!娃儿还小,这个样子拖得到好久哦?”当一个十多年的朋友,这样询问你,做为医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尤其是我知道手术医生告诉我们手术前检查发现了门静脉有癌栓。记得我没有看他的眼睛说:“你这个发现的早应该效果可以”锐哥发现肝癌的时候才37岁,人世间就这样,一切发生在事都不会管你愿不愿意,2008年汶川地震,叙利亚的战争,今年全世界疫情爆发,夺走了多少不情愿离开的生命,尽管叔本华说人生无任何意义。当死亡的魔爪真正伸向你的时候,人是多么留恋这既不美好又毫无意义的人世间啊……这样事不只是需要勇气,更多地是无奈!锐哥想看到孩子读完大学,看到孩子娶妻生子,看到自己的生命得到延续,他还想看到医学发展到能真正的控制癌症!真正无助的时候还在等着他,时间过去二个月,锐哥,勇娃子,曼姐(锐哥也喜欢叫他老婆“教授”,平时叫曼姐),实际他老婆比他小几岁,就像我喜欢叫他锐哥,他比我小五岁。我们是多年前同事,我们认识的时候他们还是毛孩子,成天嘻嘻哈哈,真正意义的穷开心,每天都在一起,天南地北砍大山,也偶尔会到我家里弄点藕炖猪蹄改善他们生活,锐哥说叫打牙祭。我们在漫长的岁月中建立了友谊,时间一晃已是十四年。
昨天中午锐哥又给我打电话,声音微弱,时断时续:“大哥,你在干嘛,晚上能来一下吗……”。我答应晚上去看他,我去医院是晚上七点,刚刚进病房门,他们家里亲戚给锐哥说:“大哥来了!”我看见病床上的人,急促的吸着每一口气,眼眶深陷,一双腊黄的眼睛无力的瞟到我,我看了一眼监护记录仪,心率113次/分,血压69/43,呼吸39/分。右手接着输血管,左中心静脉连着输液管道及泵着升血压的多巴胺,我在床旁坐下握着他手,冰冷的手让我全身发凉。教授用尿壶往外倒腹水,给锐哥说接了300ml.从锐哥肚皮上引了三根管子出来,床单被引流管旁渗出腹水湿了许多,锐哥还能感觉冰冷的湿被套,我们及时调整被套位置。锐哥堂妹说换了几条被套了……锐哥已经不能完整的说一句话,说二三个字,又及时把输氧面罩戴上。急着想表达个什么就用手点或者指,他示意让我和他弟弟,教授都留下来,他弟弟坐病床右边,我们认真听他每一个字。不让我离开病房也不让我把手松开,把他扶着比沙滩位更高一些躺着,想让他呼吸舒服一点,加快了输血的速度。约莫四十分钟把二个单位的血输完了,期间他时不时想喝水,锐哥把吸氧面罩吃力的取下来,他弟弟立即用一团棉花蘸上水贴在嘴上,锐哥吧唧一下算是喝水,几分钟一次,中途还喝了半口果汁。没有几分钟要求翻身,不停想和我说话,:“大哥,我不是怕!”:“大哥,你在我就放心!”我几次示意让他休息,眼神呆凝的四处望望,几分钟后咪会又醒过来。我说:“你睡吧我不会走”晚上的十点左右,他呼吸困难稍好转。我一直握着他冰冷的手,时不时看一眼监护仪,监护仪哒哒的一直报警,血压回升到82/50mmhg。大量腹水至膈肌抬高让他呼吸困难,腹水放了又长,反反复复,就它妈像河水患难。锐哥问:“现在氧饱和度多少?”我说:“不担心,正常!”氧流量开到8L/分。我担心氧中毒试图下调到4L/分,二分钟血氧饱和度下降到82%。我把病房的门灯都关上,说:“锐哥你休息一会,我不走!”过了一会又问:“你需要吗啡吗?我想你好好休息会!”他点点头。吗啡很快起作用,他闭上苍白并透着淡淡黄色的眼睛。
邻床的病人小声说:“你们兄弟关系真好。”
我回应说:“是他人缘不错。”
她又说:“他弟弟照顾他真细心。”
我回应:“肯定嘛。”
我慢慢把握着的手放进被套里,起身走出病房,和教授还他弟弟交流了我的看法:“你们尽量让他多睡!”教授告诉我,一天前他呼吸困难,锐哥说自己什么也看不见,就给自己头上浇了瓶冰镇矿泉水,说他不能这样走了,还没有看见他的兄弟伙。说着教授眼泪流下来了……我转身进了病房,他仍然安睡着。过了一会,朋友来了一个电话把锐哥也吵醒了。朋友约我谈事,我要离开医院了,锐哥用他无力又苍茫的眼神看着我,我说:“放心吧!今天晚上不会有事的!”他无力的点点头,我看了一眼锐哥,腊黄的全身上下都接着管线,如蜘蛛网,电网,交错在他身上,监护仪仍然在哒哒报警,我离开了医院。
第二我从门诊手术室回来,看到手机一条信息。锐哥一个同学发来的“他心率下降!!!”
我急忙脱掉工作服,往医院赶去。在桥上接到教授电话:“大哥,你快点过来,他们在抢救。”我看看里程表,80码!医院门口等着进医院的车排着长龙,心里骂了一句“它妈得”,没有犹豫,继续往前开,老天垂爱,邻近一家酒店还有车位。赶到病房,一群医生护士在给锐哥推药,抢救车,治疗车横在过道,锐哥双眼望着天花板,眼珠没有任何反应,嘴微微张开,呼吸就像老家抽风箱,呼呼着响。颈项和胸廓也顺着呼吸一起一伏,监护仪急促的报警声和医生护士忙碌。我凑近看锐哥瞳孔放大,漆黑的瞳孔镶嵌在金色的眼球上没有了光泽。裸露的胸膛还连着数根管线,高耸的骨头好像要将他皮顶破。我把他母亲弟弟岳母还有教授喊出来说:“不抢救了嘛!”他们木纳的看了我一眼,都点点头……
12:10,锐哥眼角流出了最后一滴泪水,教授用纸擦了。我喊了声“锐哥你走好!”病房所有人都在抹眼泪……,锐哥走了,坚持了一年零九个月。开了二次刀,做了七次介入手术,吃了三十万靶向药,输四万的免疫抑制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