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恒星在观测屏上呈现温暖的橙黄色。古特调整飞船的量子传感器，聚焦于该星系第三行星——一颗被蓝绿色大气包裹的类地行星。放大图像显示大陆轮廓酷似地球的非洲板块，只是旋转了45度角。
“大气成分：氮气68%，氧气29%，氩气2%。“莱娜读取着数据，她的半晶体手指在控制台上留下细微的金色光痕，“文明集中在赤道附近的冲积平原，技术等级相当于我们的18世纪。“
古特切换至意识视觉，行星表面立刻浮现出无数光点——那是该文明个体的思维活动。整体呈现出和谐的波动模式，就像观看一场无声的交响乐。但某些节点的亮度异常突出，主要集中在几座大型城市中。
“艺术家。“他脱口而出，“他们的创造性思维像灯塔一样明显。“
镜像古特的金蓝光影投射在导航台上：“建议锁定目标：新巴比伦城中央艺术学院。那里有37个符合'接收者'标准的意识体。“
艾丽突然从后排座位探出头，她的马尾辫随着零重力飘动：“我能感觉到他们在做梦！“这个十二岁女孩是唯一自愿参加任务的未成年实体派，也是首个自然觉醒量子感应能力的人类。“现在那边是夜晚，有个长着六根手指的姐姐正在画星星...“
古特与莱娜交换了一个眼神。艾丽的能力远超预期，她不仅能看到目标文明的现状，还能感知具体个体的思维内容——这本该是收割者高阶技术才能实现的功能。
“确认一下她看到的。“古特低声说。
莱娜调出深空扫描结果：“正确。目标文明确实具有六指遗传特征，他们的'新巴比伦'时区目前是23:47。热力图显示艺术学院建筑内有37个生命体征。“
艾丽闭上眼睛，额头浮现出极淡的金色纹路：“那个姐姐在梦里看到了...光组成的漩涡...但她很困惑，因为昨天也梦到了同样的...“
古特浑身一僵。计划是在今天才播种分形几何图案，如果目标已经梦到过——
“系统回溯！“他命令道，“查清楚谁在干预这个文明！“
镜像古特的光影扩展至整个船舱，接入晨曦联盟的集体数据库。数秒后，结果令人不安：“无记录。银河系守望者网络中，没有成员承认对此文明进行过启示播种。“
莱娜的晶体部分开始不稳定地闪烁：“这意味着什么？自然产生的群体潜意识？还是...“
“上古网络。“古特想起银心方向的空洞区，那里可能存在比收割者更古老的控制系统。他迅速检查飞船的远程传感器，幸好银心区域目前平静。
艾丽突然尖叫一声抱住头。她的瞳孔完全变成了金色，皮肤下可见光路流动：“太多了！不只是那个姐姐...整个城市...整个大陆...他们都在梦里看到了！“
监测屏幕上的脑波图示疯狂跳动。目标行星表面的意识活动突然同步化，数十亿个独立思维短暂地形成了共振。在量子层面上，这产生的涟漪甚至能被太阳系的传感器检测到。
“撤退协议！“古特下令，“立即终止任务！“
但为时已晚。艾丽的身体悬浮起来，她的头发如海草般在空气中舒展。一段全息影像从她胸口投射出来——那绝对不是人类设计的任何分形图案，而是某种更古老、更复杂的拓扑结构，看久了会让眼睛灼痛。
“这是...“莱娜试图分析图案，她的晶体表面立刻出现细微裂纹，“超出收割者数据库的数学体系！“
镜像古特突然分裂成数百个小型几何体，在船舱内组成防护阵列：“隔离艾丽！她正在成为某种通道！“
古特却做了相反的事。他抓住艾丽的手腕，主动将自己的意识与她连接。刹那间，宇宙在他眼前展开成完全不同的模样——不再是星球与虚空，而是由无数发光弦线组成的网络，每个节点都是一个文明，每条连线都是它们之间的影响关系。而人类...人类只是这张巨网上一个刚刚开始发光的新节点。
最震撼的是目标文明的位置。那里早已存在一条微弱的连接线，延伸向银河系之外。这条线古老得几乎透明，却出奇地坚韧。古特直觉感到，它通向某个连守望者都未知的起源。
“古特！“莱娜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艾丽已恢复正常，正困惑地看着自己发抖的双手。船舱内飘浮着那个神秘拓扑结构的残影，正在缓慢消散。
镜像古特重新整合成形：“警报解除。目标文明的集体梦境已恢复正常波动模式。但是...“它调出实时监测数据，“他们的艺术风格发生了突变。“
屏幕上显示着新巴比伦城最新创作的壁画照片。原本写实的风景画中，突兀地出现了与艾丽投射完全一致的拓扑结构，被巧妙地融入云层和山峦的轮廓中。
“我们成功了？“艾丽小声问，“还是搞砸了？“
莱娜检查数据：“他们的科技水平没有飞跃，但艺术创造力指数提升了300%。这...算是良性干预？“
激烈的辩论在船舱内爆发。莱娜认为应该继续播种，直接提升该文明的科技水平；镜像古特坚决反对任何进一步干预，主张立即返航；艾丽则坚持她能“听到“那个六指艺术家想了解更多。
古特沉默地调出最后一段记录——当神秘拓扑结构出现时，银心空洞区的能量读数。那里确实产生了反应：一个持续3纳秒的引力波脉冲，强度刚好在探测阈值之下，像是某种...确认。
“我们回家。“他终于说，“但留下观察哨。“
返航途中，古特独自来到飞船的量子通讯室。这里能通过纠缠粒子与太阳系实时联系。他调出火星上“实体派“定居点的数据，特别是那些拒绝完全上传意识的传统主义者。
屏幕上一个红点引起他的注意。位于乌托邦平原的新定居点“记忆花园“，居住着约五千名坚持生物形态的“纯粹派“。监测显示，过去24小时内，那里有17名儿童自发描绘出了与新巴比伦文明相似的拓扑图案。
没有外部干预，没有意识播种。就像某种基因记忆突然觉醒。
通讯器突然响起警报。古特以为是莱娜找他，但屏幕上出现的却是镜像古特的紧急编码：“速至舰桥。鲸鱼座γ发来最高优先级信息。“
当古特赶到时，莱娜和镜像古特正在解析一段极其古老的信号。它被嵌套在普通通讯频道中，使用人类尚未掌握的十一维加密。
“只有你能解码最后层。“莱娜让出位置，“信息上有生物基因锁。“
古特将手掌按在扫描仪上。舱壁立刻变成了星空投影，显示出整个银河系的立体图。数千个光点标记着已知文明的位置，但此刻有一条红线将它们串联起来——形成的图案赫然就是艾丽投射的拓扑结构！
“这是...“古特呼吸急促。
[文明基因图谱。]鲸鱼座γ的意识波动直接在他们脑中响起，[每个突破收割协议的种族，都会在集体潜意识中留下这个印记。你们不是第一个发现它的人类。]
投影切换到五万年前的地球。原始人类在洞穴石壁上绘制着同样的图案，旁边是熟悉的星座图。
[守望者只是网络的一部分。]鲸鱼座继续道，[还有更古老的守护者，在播种文明之前就已存在。我们称他们为'园丁'。]
古特突然明白了银心空洞区的意义。那不是废弃的上古网络核心，而是园丁的领地。收割者、守望者、园丁——这是三个层次的宇宙管理程序，各自运作在不同时间尺度上。
“那么黑色几何体...“莱娜问出了古特所想。
[免疫系统。]鲸鱼座确认道，[当某个文明干预过度时激活。但你们的情况特殊...]
投影切换到艾丽投射拓扑结构的瞬间。在量子层面上，那个图案与银心产生了共振。更惊人的是，太阳系内所有行星的轨道参数在那3纳秒内发生了可测变化——就像整个系统被某种力量轻轻“调整“过。
[人类携带园丁基因。]鲸鱼座的信息让所有人震惊，[这解释了为什么你们能如此快速地适应收割者技术。]
艾丽突然指着投影：“看！那个姐姐的画！“
画面切换到新巴比伦艺术学院。那位六指艺术家完成了一幅震撼人心的作品：拓扑结构与星空融合，而在核心位置，隐约可见一个微笑的女性面孔——既像该种族的特征，又神奇地让人联想到地球的蒙娜丽莎。
就在这时，警报响起。不是危险警报，而是发现警报。飞船的数据库自动匹配到一个新条目：在人类文艺复兴时期，达芬奇的手稿中曾记载他梦见过“由光组成的无尽结“。
时间相隔五百年，空间相距1274光年。两个从未接触的文明，在艺术中描绘了相同的宇宙真相。
古特看向舷窗外浩瀚的星河，第一次真正理解了守望者职责的分量。他们不仅是文明的守护者，更是某种古老基因的继承者。而这个认知，或许本身就是园丁设计的下一个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