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无省舍院址：无法寻觅　南宋画院院址

一　无地理位置：南宋古本临安地图详载各处杂役局院，但关于画院却未见踪影

南宋史籍找不到画院或相关词汇（包括图画局、画艺局），地图上亦未见其踪影。南宋人编写的临安方志共计三部：1169年《乾道临安志》的作者周淙（d.1175）时任临安郡安抚，1270年《咸淳临安志》的编者潜说友（1216—1288）时任临安京尹，两人先后为临安地方官；[24]1252年施谔《淳祐临安志》内容多被稍后的《咸淳临安志》收并[25]。凡此方志，均仅提及御书院等艺局，而无画院或相关词汇。

1275年吴自牧《梦粱录》详尽载录“御前应奉所、乐器库、翰林书艺局、道场库、祗候库”[26]等南宋宫廷内诸司，如果连乐器库、道场库、祗候库等琐碎的库务场址，及书艺局等诸色技艺所都载诸史籍，那么有什么理由遗漏画院？周淙、潜说友等临安县尹编纂的方志，巨细靡遗地记载了御书院（东宫资善堂后）、修内司（万松岭）、八作司（康裕坊）、文思院（北桥东）、锦绫院（昭庆坊）、裁造院（利仁坊）、染院（金城坊）、将作监（修文坊，后迁保民坊）等工艺匠作的省舍位置；南宋史家李心传（1167—1243）《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李埴（1161—1238）《皇宋十朝纲要》诸书，亦详录“临安府置漏泽园（1144年建）”[27]“建养济院（1145年建）”[28]等临安府城之廨舍，为什么对画院却只字未提？

在1270年南宋古本临安皇城图（图1.1）、京城图（图1.2）中，以上诸司均能照验基址所在，如果南宋古临安地图连仪銮司（东便门）、车辂院（嘉会门）、左藏库（近清湖桥）等仓储库务，及御厨（贡院桥）、菜院（马仓巷南）、御马院（嘉会门）、教骏营（嘉会门）、良马院（嘉会门）、玉津园（按：射箭所，位于包家山东）等琐碎杂役之位置均一一胪注，那么画院作为替皇家彩绘宫殿、粉饰太平的政治宣传机构，为什么在地图上却不见踪影？搜遍图中临安城内外十三厢之各厢、各坊、街市渠道，为什么始终未见画院？

二　前人所谓的南宋“画院院址”没有一处是画院院址

晚明万历朝（r.1573—1620）以前，没有任何史籍文献，载录南宋画院的院址遗迹。南宋、元、明历朝修纂的杭州府志、临安方志皆只字未提有南宋画院，1474年《成化杭州府志》、1579年《万历杭州府志》、1609年《万历钱塘县志》全然未载画院院址。万历、清代以迄晚近，画史著录却衍生了“中瓦子”“富景园”[29]“万松岭”[30]三处院址（表1.1）。

表1.1　对画史所称南宋画院院址之考察

万历至当代之学界观点

本书的考证结论、史料年代暨著录内容

A南宋画院=园前=武林园前=中瓦子=即今杭州羊坝头南之开元街一带。[31]

园前说

学者根据：托名陈继儒（1558—1639）的《宝颜堂笔记》记载：“武林地有号园前者，宋画院故址也。”[32]

本书按：中瓦子于南宋历经五变：夜市、修内司染坊、龙祥宫、三元酒楼，没有一次为画院。

高宗至1163年

耐得翁《都城纪胜》：“惟中瓦子前最胜，扑卖奇巧器皿百色物件，与日间无异……隆兴间，高庙与六宫等在中瓦，相对今修内司染坊看位观。”[33]

1163至1164年

周密《癸辛杂识》：“隆兴间，德寿宫与六宫并于中瓦相对，令修内司染坊设着位观。”[34]

1244年

刘一清《钱塘遗事》：“（1244年）理宗建龙翔宫于中瓦子，后撤居民屋宇三之一，奉祀感生帝君。”[35]

万历至当代之学界观点

本书的考证结论、史料年代暨著录内容

1270年

潜说友《咸淳临安志》：“咸淳六年（1270年）更创三元楼。”[36]

1275年

吴自牧《梦粱录》：“市南坊北三元楼前谓之中瓦子。”[37]

南宋末

周密《南宋市肆记》：“和丰楼：武林园上库。”[38]

1280年

以后

周密《武林旧事》（1280年以后）：“中瓦，三元（酒）楼。”[39]

B南宋画院=园前=富景园=清望江门=今日五柳巷。[40]

南宋

李埴《皇宋十朝纲要》：“（1162年）望仙桥东，新葺宫成，诏以德寿为名。”[41]

学者根据：

1235年

《都城纪胜》：“城东新开门外，则有东御园（下注：今名富景园）。”[42]

（1）1721年吴炳《跋南宋院画录》文：“秘院问园前之址……粤自园开富景，阁建光尧。”[43]

本书按：富景园=南宋皇家御花园，绝非画院。

专载高、孝、光、宁四朝事

叶绍翁（ca.1220）《四朝闻见录》：“北宫与东园最近，旬浃间，即恭请宪圣临幸，属芙蓉临池秀发，遂白宪圣，请登龙舟，撤去栏幕，卧看尤佳，宪圣欣然从之。”[44]

1270年

《咸淳临安志》：“富景园，在新门外之东，孝宗皇帝奉宪圣皇太后，尝请游幸又重于数戒有司，故营是园以迩。”[45]

万历至当代之学界观点

本书的考证结论、史料年代暨著录内容

（2）1721年章廷彦《跋南宋院画录》文：“咏杂事于宋末，访旧址于园前。”[46]

1275年

《梦粱录》：“城东新门外东御园，即富景园。”[47]

1280年以后

周密《武林旧事》：“富景园：新门外。孝宗奉太后临幸不一，俗称‘东花园。’”[48]

万松岭

C南宋画院=南山万松岭麓。

学者根据：晚明张撝之夹注《武林旧事》。

本书按：周密未载此事。

晚明书贾妄添夹注

1.万松岭无画院踪迹。

2.“南山万松岭麓，画院旧址所在”一语为晚明张撝之替《武林旧事》增添的夹注。

“中瓦子”于南宋历经五变：高宗朝（r.1127—1162）中瓦子系摊贩夜市的聚集地，1164年后置司设修内司染坊，赵昀（理宗）嗣沂王时改为潜邸，1244年建龙翔宫以奉祀感生帝及理宗元命[49]，1266年加奉理宗神御，1270年再度肇改三元酒楼。除去“修内司染坊”时段可能有画匠设计织锦图样以外，其余四变均与绘画创作无关。而染坊仅为工部“将作监”下领“修内司”诸色作坊的其中一处，不具有画院的机构功能。因此直至南宋末年，中瓦子始终非南宋画院。

“富景园”为南宋高宗逊位后所居德寿宫后圃的皇家御花园，其建筑规制略仿湖山，园内有慈济寺、升仙桥、百花池，池内摆设龙舟，其庭台水榭之园林配置，均仿照御花园格局，因此亦名东花园或东御园。1235年、1270年、1275年、1280年及理宗朝（r.1225—1264）史籍显示，富景园始终非绘画机构。

至于“万松岭”为画院故址一说，乃源于晚明书贾增添的夹注。明人张撝之读《武林旧事》时增添了“南山万松岭麓，画院旧址所在”一则旁注，此独见于张宗祥（1882—1965）手抄《武林旧事》张撝之夹注本，张氏所据来源不明，且周密他书，及其余版本的《武林旧事》均未见有院址记载[50]。晚明商贾翻刻《武林旧事》拼凑窜改“缮写增入”“犯妄作之毙”之谬戾已被当时人摘指。[51]而根据1235年[52]、1252年、1275年南宋史籍[53]，万松岭“在大内之西，皆为第宅居，层垒襞积，直至巅顶焉”[54]，山下有修内司壮役指挥营[55]，山上为私宅、僧寺，环山辟建内官民居，“碧瓦红檐，鳞次栉比”[56]，屋舍密迩直至巅顶。万松岭没有画院坐落的踪迹，连两旁亦“多被权势及百司公吏之家造屋侵占”[57]。

核对之后，可知中瓦子、富景园、万松岭三处位置没有一处是南宋画院，而学界所谓的画院院址皆须重新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