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残羹

家乡中学一青年教师小汪来安徽大学函授面授,回去时问我,下次来参加期终考试需要为我带点什么。我说,就给我带几斤玉米粉吧。

我小时候几乎是玉米帮我拔个儿的。记得上高小时就寄宿,一星期回一次家带米带菜。常常是米缸空空,就带着母亲五更天起床做的几十个盘大的玉米粑粑上学。初中三年,正是灾害三年。大约一学期回家一次,返校时没有什么可带的,也常常是带着母亲特地为我炒好的玉米粒或玉米粉。三节晚自习回来,饥肠辘辘,抓两把炒玉米嚼嚼,一嘴喷香,透心地满足。

玉米和我,就是这样一种患难之交。

然而这次我托人从家乡带玉米粉,倒不是因为自己要回味,主要是为着调节女儿的营养。如同一边眉飞色舞的宣传卷烟利润增收一边又理直气壮宣传吸烟有害一样,对于越来越多的独生子女的饮食,营养学家的一次次忠告和食品市场喋喋不休的广告攻势始终是相反而又相成的。我虽然于营养学家的忠告坚信不疑,却又难以抵御得了食品市场那甜言蜜语的诱惑。买糕点,买面条,越精越细越好,似乎买了标准粉的就委屈了孩子。其实心里又何尝不明白五谷杂粮养人的道理。前年回老家见着我那虎头虎脑的小外甥便感慨不已。小家伙才三岁,居然能举起一块大砖头和人打架,了得!女儿和他站在一起,分明比出了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因此我决心要战胜一下自己的溺爱心理。玉米粉带来了。新鲜金黄,透出一股股甜淡淡的清香,当晚就为女儿烧了一大碗玉米糊,并大造舆论,称它怎么怎么好吃怎么怎么营养丰富,里面含有多种维生素大量赖氨酸云云。女儿却并不轻易跟着为父者我一般郑重其事,似乎是漫不经心说了声“尝尝看什么味道吧”,便用勺子挖进嘴里。“好吃,好吃。”我听了无比高兴。可是吃了还不到一半,女儿就放下了勺子,说:“吃够了!”“吃够了?”“吃够了,爸爸,快烧饭吧,我都饿死了。”

我一边起灶淘米洗菜,一边吃着那大半碗残羹。我真想狠狠教训女儿一通。我真想狠狠饿女儿一顿。可是,我要又一次战胜自己。更因自己也觉着这玉米羹也不似当年那么津津有味了。

1989年10月30日《合肥晚报》百卉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