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林躺着不动又是整整一天，次日入夜时分恶魔才姗姗来迟。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笑声，它俯身抚摸少年的脸庞，动作轻盈温柔。随着与恶魔的接触，周围逐渐腾起浓雾，变得密不透风。
“‘试用期’感觉如何啊？若是平凡普通的你，现在已经死去多时了。”
“撒耶坦，你怎么才来！这段时间里我杀了好多人，喝了他们的血。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喝也喝不饱。”
撒耶坦付之一笑。
“这点小事不值一提。八百万人牲呢，你慢慢努力。才刚刚开始的杀戮，仅是蚊子腿上的肉而已。”
“撒耶坦，我有点不那么想复活了。要不，让我平静地死吧。”
“你想的美。”恶魔脸色骤变，严厉地回答。
“这三个月不是‘试用期’么。我试过了，挺好的，但我没那么喜欢，不是特别想要。我想，平静的死亡或许是更好的选择。我在外面遇到比我更渴望永生不死的人，你干嘛不跟他签订契约呢？”
恶魔听了，一把抓住希林的衣领把他拎起来。
“臭小子，从来也没有什么‘试用期’。契约签了就是签了，白纸黑字，无从抵赖。好好干活吧你！”
“哼，我就知道……”
冥冥之中，希林已经察觉撒耶坦的伎俩了。代理人不是一份轻松的工作，随之而来的，是永无宁日的杀戮。
对于自己的一系列选择，希林根本讲不清所以然。有时候他是个嗜血的怪物，有时候又莫名其妙地发善心，遇到危机时乞求不死之身的力量，完全恢复以后又厌恶这个自己。
“盲目地慈悲，也是一种愚蠢。”撒耶坦用力按希林的伤口，少年清楚地感受到疼痛。
“但你为什么不回应老大的请求呢？他逮着我凭空嚷嚷了好久，也没见你出面。我差点被他杀了。当然，现在的致命伤也是同一伙人干的……”
“‘老大’？你身为我的代理人，又去哪里认的老大？”恶魔一副很妒忌的样子。
“啊，我被人从死囚牢里赎出来，他让我认他做老大。他还带我去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世界的边缘。”
“世界的边缘？难怪我没听到你的声音……”恶魔嘀嘀咕咕的，又严厉警告道，“不要去那个地方。”
“为什么！”
“恶魔不能涉足那里。你在那被杀，我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希林听得脊背一阵发凉。
“撒耶坦。”希林还有心事放不下。
“万事通，那个老大，他知道好多关于吸血鬼和恶魔的事情。他也想做代理人。”
“没兴趣。”撒耶坦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使得希林更好奇了。
“他是个坏人，而且比我厉害多了。只要你开口，他会毫不犹豫地滥杀无辜，比我麻利多了，你怎么会没兴趣呢？”
“小傻瓜——！”恶魔拍拍希林的肩膀，“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凡人根本就看不到恶魔吗？”
“哈？为什么？”希林一阵莫名其妙。
“能够目睹恶魔，本身就是非常幸运的事情了。恶魔存在的维度，与人类世界没有交集。这是世界创造之初就定下的基本法则，是造物者最初的用意。”撒耶坦优雅地踱步，绕着希林乱转。
“我无数次尝试过在人类耳边低语，但他们啥也听不到。”
“可是我能看见、听见你啊！一点儿也不费力。”
恶魔食指捂住希林的嘴唇：“所以你，不、一、样！你是媒介——”
希林不懂这句话的含义。
“你是一座桥梁。通过你，我才能与人类取得联系。你摸过的物品我可以触碰，你伤害过的人我也可以食用。没有你的转达，凡夫俗子接触不到我。其实你才是人类里面最邪恶的那一个。”
“所以……老大不可能成为吸血鬼咯！”希林想了想。
“嗯。”
“但他喝了我的血！”
“哦？”
“还喝了好多！这会有影响吗？”
恶魔一耸肩：“那就不知道了。你的血对普通人而言是致命的，他大概率就死了呗。”
“真是这样，就最好了。”希林长吁一口气。
接下来，恶魔翻看少年的伤口，准备修补他的手术。
“因为不死之身的缘故，你的旧心脏还没坏，缝缝补补继续用吧。”
“噢……”
说着恶魔变幻出神奇的场景，脚下出现一席华丽的地毯，一挥衣袖变化出一个金托盘，里面摆放针线和剪刀，就像女孩绣花的工具一样的精细。但治疗的过程还是那么粗暴。
“你这个伤口太小，我都不够下手的。”
说着，它提起一把大钳子，撑开胸膛的伤口。
希林忍受着难以形容的痛苦，几近昏厥。微微睁开眼，看到恶魔从伤口里掏出自己的心脏！
心脏连着血管，仍然在跳动。但是心房破裂，泵不出血液了。恶魔在月光下，捧着心仔细端详。
“多么精巧的人类零件啊……”
恶魔一边说，一边小心地缝合每一条肌肉，直到心脏再次完整。金丝线在心肌表面留下闪光的痕迹。恶魔又映着月光欣赏良久，才将心脏放回胸口。
多亏恶魔的搭救，希林两次死而复生。只是手术的滋味真不好受。他强忍着剧痛，暗自发誓再也不要受这么重的伤了。
“你知道就好。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
后来恶魔又钉上折断的肋骨，留下六枚雕花的金螺丝。最后缝合创口，少年的胸前和背后又多了两条蜈蚣形状的伤疤，针脚在暗夜里还反射着光亮。他现在更像一个缝缝补补的布娃娃了。
黎明时分，恶魔累了，抱怨希林只会给自己添麻烦。
“行了，我走了。”
恶魔收起自己的针线托盘，转眼消失。
恶魔出现的时候，周遭的空间与外界隔绝，旁人察觉不到它的存在。现在它走了，周遭的浓雾逐渐散开，阳光照耀进来。
时间已是清晨。希林躺在坟场里，古温克躺在旁边的坑里还没睡醒。四周的泥土散发着恶臭。他的伤口需要时间恢复，愈合的速度和正常人无异。
这段时间他根本没能力进食。根据恶魔的“医嘱”，即便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没有新鲜血液补充，不死之身也会缓慢地重现长出血液，再次充盈身体。
一切，要等他完全恢复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