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述明代植棉和棉纺织业的发展

一 棉花的普遍种植

中国的植棉事业，历经宋元两代的传布，到明代，呈现出一个全国普遍种植棉花的局面。明宪宗成化末年，丘浚曾明确指出：棉花“至我朝，其种乃遍布天下，地无南北皆宜之，人无贫富皆赖之。其利视丝枲盖百倍矣。臣故表出之，使天下后世知卉服之利，始盛于今代”。

地方志是记录各地物产的一种重要史籍。明朝十分重视地方志的修撰工作，嘉靖年间以后，刊布尤多。我在已查阅的二百五十余部明修方志中，发现全国南北直隶和十二个布政使司包括八十二个府州，均有棉花出产，产棉府数占全国总府数一半以上。各府产棉县份多少不等，已查出具体名称者共一百五十二个。此外，尚有几十个产棉府，其产棉县份不明。现在从低估计，以每府平均有四五个县计算，在全国八十个产棉府里，产棉县份当有三四百之多，占全国总县数1/4到1/3之间。关于明代各省出产棉花府县见附录一。

全国各省（除贵州情况不明外）基本上都有产棉区，但各省棉区分布和植棉水平却极不平衡。现按三个大区域，分别加以说明。

其一，长城以南、淮河秦岭以北的北方地区，包括山东、河南、北直隶、山西、陕西五省，其中山东和河南棉产量最为丰富，冠于全国，北直隶稍次，山西和陕西较少。

山东棉产分布在全省济南、东昌、兖州、青州、莱州、登州六府几十个县内，说明植棉相当广泛。山东盛产棉花，至迟在明嘉靖前后已经引起人们的广泛重视。嘉靖《山东通志》卷8《物产》中写道：棉花“六府皆有之，东昌尤多。商人贸于四方，其利甚博（溥）”。另据嘉靖年间福建泉州府《永春县志》记载：“两浙宜桑，山东、河南宜木棉。”两浙（今江苏浙江境内）历来为我国著名蚕桑丝绸之乡，远在东南沿海的《永春县志》作者，竟将山东、河南产棉与之齐名，可见山东、河南棉产的丰富程度。山东六府中，泰山山脉以西、黄河流域的兖州、东昌、济南三府平原棉产最丰富。据嘉靖《山东通志》载，明朝政府每年向山东征收地亩棉花绒52445斤，其中93%征自兖州、东昌，济南三府。山东产棉除自用和纳税外，还大量运销江南。据万历《兖州府志》卷4《风土志》记载：兖州府郓城县木棉“贾人转鬻于江南，为市肆焉”。东昌府唐、恩两县“土宜木棉，江淮贾落（客）贸易，居人以此致富”。兖东两府地处运河两岸，丰富的棉产，沿河而下，直达江南，贩运十分便利。

河南植棉遍及全境九府几十个县。黄河北岸与北直隶毗连的彰德府、卫辉府，豫西沿黄河两岸的河南府、豫中的开封府，汉水上游与湖广襄阳府交界的南阳府以及豫东南淮河沿岸的汝宁府，都是重要的产棉地区。河南府属十三个州县，明弘治年间产棉县份达十一个之多。开封府延津县耕地“多半种棉，半种五谷”。万历二十二年，钟化民在《赈豫纪略》中写道：“臣见中州沃壤，半植草棉”, “尽归商贩”。从明初的史料看，湖广是河南省外销棉花的重要市场。杨园《近古录》追记：明初南阳李义卿，家有广地千亩，岁植棉货卖湘湖间。这是豫西南南阳府棉花的外销去向。豫北和豫中卫辉、河南、开封诸府棉产丰富，外销情况不明，只发现嘉靖年间开封府尉氏县产棉花和棉布有贩运南直隶北半部“颍上淄上者”。河南棉花大量行销江南，清初已十分显著。康熙《嘉定县志》卷4《物产志》称：“今楚豫诸方，皆知种艺。反以其货，连舻捆载而下，市于江南。”

北直隶产棉区，主要分布在中部和南半部的保定、真定、大名、广平、河间、顺天等府，以接近山东、河南的一部分地区最为普遍。万历年间谢肇淛说：木棉“今则燕鲁、燕洛之间尽种之矣”。南半部的河间、真定、大名、顺德、永平都是产棉丰富的地区，万历《沧州志》称，河间府沧州“东南多沃壤，木棉称盛”。河间府宁津以产棉著称，清初“种棉者几半县，岁无大水，其利倍入”。真定、大名、顺德、永平诸府，从各该府田赋项内征收地亩棉花绒的县份看，棉花种植几乎遍及四府各县。真定府征收棉花绒者三十二县，大名府十一县，顺德府九县，永平府六县。北直隶产棉花是否远销外境不太清楚，只发现大名府内黄县所产棉花曾就近运销山西泽州、潞州。河间府沧州棉花“负贩者皆络绎于市”。

山西、陕西产棉地区不广，史料尤感缺乏。据嘉靖《山西通志》，山西主要产棉区是汾水下游平阳府。陕西主要产棉区是西安府和汉中。西安府地处渭河流域大平原，土地肥沃，普遍种植棉花。嘉靖《耀州志》卷4记载，西安府富平县产木棉“地沃丰富”。天启《渭南县志》卷5记载：棉花“河（渭）之南不甚宜，河北东乡尤宜，故其种尤多”。陕西乃西北高昌地区棉种向内地传布的重要通道，据元《农桑辑要·木棉》条和王祯《农书·谷谱》介绍，早在元代，这里的木棉种植已是所在“多有”, “滋茂繁盛”。到明代，山东、河南、北直隶植棉迅速发展，并都大大超过了陕西。陕西显然退居极不重要的地位，这在政府的征棉任务中也得到反映。明朝政府征缴棉花棉布任务，历来是以北方数省为主要对象。万历六年各司府实征棉花额为1014782斤，其中山东为381985斤，河南为282169斤，北直隶各府为105518斤，山西为102500斤，陕西只有17208斤。10

山东、河南各府和北直隶南半部遍种棉花，而以山东西北部、河南东北部、北直隶南部最为繁盛丰富。这个地区正当地势平坦的黄河冲积土带，最适宜棉花生长，是理想的植棉区。明初实行移民政策，山西民人大量徙居这个地区。这些移民除了种植粮食外，还大量种植棉花。据洪武二十五年十二月都督佥事李恪等报告：彰德、卫辉，广平、大名、东昌，开封、怀庆七府民徒居者凡598户，该年所收谷粟麦300余万斤，棉花11803000余斤。

其二，淮河秦岭以南，长江流域中下游地区，包括南直隶、浙江、湖广、江西四省，其中，南直隶松江地区产棉最丰富，湖广、浙江稍次，江西最不显著。

南直隶是明代重要产棉地区之一。棉田分布，以长江下游三角洲地带松江、苏州，常州三府最为集中，其次是长江北岸的泰州、海门、如皋和邻近山东的海州和丰县。长江沿岸的池州，庐州二府以及颍上等地也有少量的产棉区。

江南植棉历史很长，北宋人史炤、南宋人胡三省在《资治通鉴》释文和音注中都曾提到：木棉“江南多有之”。到明代，江南苏松地区发展成为重要的植棉区，苏松两府境内的上海、嘉定、太仓三县，耕地大半是棉田。上海县“官民军灶垦田几二百万亩，大半植棉，当不止百万亩”。太仓县“耕地宜稻者十之六七，皆弃稻栽花”。嘉定县可耕地11684顷，堪种花豆田地10372顷。这里出产的棉花除供本地棉织业外，还近销浙江、远销福建等地。松江棉花外销福建，隆庆万历年间最为兴隆，吴伟业《木棉吟》序中说：“隆万中，闽商大至，州赖以饶。”苏松常境内的一部分城镇乡落还出现了专门买卖棉花的市集。崇祯《靖江县志》卷2《市镇》记载，该县四门内外乡落多设有“棉花市”。

南直隶北部如皋、泰州、海门等县开始植棉的时间，估计都在明天启前后。嘉庆《如皋县志》卷8记载：“天启元年知县李衷纯传云，皋俗不谙纺织，布匹市自江南，今特劝种木棉。”在泰州，万历《泰州志·物产》中尚无棉花一项，而崇祯《泰州志·物产》中便有了木棉记载。海门县的情况与泰州相同。如皋、泰州、海门等地是明末新发展起来的重要棉区，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产棉区，张謇创设的通海垦牧公司就设立在这一带。

浙江产棉地区遍及七八个府内，以杭州湾南北两岸的平原地区最为普及。包括绍兴、杭州、嘉兴、宁波诸府属县。其次是东南沿海地区，由北而南包括台州府、温州府几个属县。此外，富春江流域的严州府内个别县份以及衢州、金华、处州诸府境内的“山乡陆地”也出产棉花。浙江产棉，以绍兴府余姚县最为丰富，嘉靖《余姚县志》卷6《物产部·木棉》写道：“木棉以为絮，或纺之为布，民尤大利之。”徐光启《农政全书》中所说“浙花”正是出产在这里。书中写道：“浙花出余姚，中纺织，棉稍重，二十而得七，吴下种大都类是。”这就是说余姚出产的棉花不仅适宜纺织而且出棉率高。根据徐光启的辨别，苏松棉花品种与余姚棉种属于一种类型。余姚棉花不仅品种优良，而且其种植技术差不多也达到了当时的最高水平。在徐光启看来，当时能与山东种植水平相比美的，只有余姚。《农政全书》上这样说：“齐鲁人种棉者……亩收二三百斤，以为常。余姚海堧之人，种棉极勤……收极早，亦亩得二三百斤。”徐光启是上海人，长时间在其家乡上海和北方天津地区从事农作物栽培试验，十分熟悉南北各地的生产情况，他一再推崇山东和余姚的植棉技术，说明这是明代植棉水平最高的两个地区。

湖广是南方的重要产棉区之一，徐光启将这里出产的棉花品种命名为“江花”。湖广植棉分布十分广泛，全省除西部山区外，从南到北都有产棉的地区，可分为三个区域：一是北部沿汉水流域包括鄂西北襄阳府十个县在内的广大地区；一是长江两岸，东有黄州府，中有德安府和承天府，西有鄂西的归州地方；一是湘北洞庭湖四周，北是华容县，东是平江县，西有常德府，南边延及长沙府。此外，湘南毗连广东、广西的郴州宜章县和永州府江华县也有出产。

江西境内多山，岗垅起伏，植棉不甚普遍。已见记载的仅五府，北部沿长江南岸和鄱阳湖滨最集中，九江府属五县均有棉花出产，饶州府余干推广植棉最早，元代大德年间“土人得种于淮上”。其次，中部赣水流域临江府境内植棉亦尚发达。该府清江县“居人种花，半贸半织”。此外，赣东南邻近福建的瑞金县隆庆年间也曾有地方官劝种过，终因“土性不相宜，虽种不生”。

其三，华南和西南地区，包括福建、广东、广西、云南以及四川共五省。

广东全省十府一州，有植棉记载的有八府：珠江两岸的广州府，粤北的韶州府，粤东的潮州府和惠州府，粤西西江和漠阳江两岸的肇庆府，鉴江沿岸的高州府，海南岛上的琼州以及“僻处海崖”的廉州府属钦州（今在广西境内）。其中北江流域韶州府六县都有棉产，这是广东境内植棉最密集的地区。广东是中国植棉传布最早的省份之一，棉田的分布尚称广泛，但棉产并不丰富。清初屈大钧在《广东新语·货语·木棉》中写道：“粤地所产吉贝，不足以供十郡之用也。”《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考》记载：惠州府木棉“仰江西者恒什五”。

福建省辖八府，六府有棉产记载，主要分布在东部和南部。闽南晋江流域泉州府七县和兴化府境内均有棉花出产，其中安溪县最为普及。嘉靖《安溪县志·土产》记载，该县“桑柘少植，惟种木棉”。东部产棉区分布在闽江沿岸的福州府和延平府境内。此外，闽西北邵武府泰宁县，建宁府浦城，松溪等县虽有出产“亦不甚多”。福建也是棉种传布最早的省份之一，但明代棉花种植并不发达。弘治《八闽通志》卷26《福州府》记载：“棉花即吉贝，诸县间有之”, “古田平沃处种者稍多，然终非其地之所宜也”。而闽南兴化府和泉州府安溪县的植棉，也是明代中期以后才开始的。弘治《八闽通志·兴化府·棉花》指出：“近来间有种者，亦甚不多。”嘉靖《安溪县志》卷1记载：“近时，山坡平旷多有种之者。”

有关云南、广西、四川三省棉花种植情况知道的更少。广西产棉见于万历《广西通志》卷42《物产》，但记载简略，分布状况毫无所知。《会典》记载，明朝政府万历六年向地方征收的地亩棉花绒中，四川负担70000斤，少于山东、河南、北直隶、山西，比湖广为多，四川产棉之多可以想见。遗憾的是，万历《四川总志》各府县《物产志》中均无植棉记载。依上文，见于记载的仅有合州和潼川，都在四川盆地。云南植棉历史悠久，到明代，产棉地区遍及八府州，见于万历《云南通志·地理志》，亦因记载简略，植棉具体状况并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