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枚戒指之前也经常通过意识来跟方痕沟通,但往往也只是几个字而已,从来没有传递过这样凄苦的情绪。
刚开始,它也只是微微有些发烫,可随着方痕越靠近那人,它便越是滚烫,到最后几乎要燃烧起来。
“不错,你可比为师强多了,为师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跟你差不多大,可在那股威压面前,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如今痕儿你只是滴下两滴眼泪而已,说起来已经比为师强太多了。”
古原捋了捋颌下的胡须,刚刚的郁闷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赞许之色。
站在那人的面前,方痕的确有些心悸,但还远远没到害怕的地步,而那眼泪也是代戒指而流,只不过旁人无法知晓罢了。
方痕本想解释,但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人只不过三十岁出头而已,师父却已经五十开外,想来师父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那人都还没有出生,又怎么可能见得到他?
突然,方痕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又摇头苦笑,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古原饶有兴致地问道。
方痕连忙摇头:“哦,没什么,是徒儿在胡思乱想罢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他却是一脸的惊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一边说着,他又一边偷眼去打量那个男人。
古原一手将他带大,自然对这个徒弟十分了解,看到他的表情后就已经猜出了他的心思:“你果然还是看出来了,没错,他的确已经不在人世了!”
尽管已经有了一些眉目,可当听到古原亲口确认之后,方痕还是不免吃了一惊。
因为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那人就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甚至连表情都栩栩如生,实在让人难以相信这是一具尸体。
更加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一个已死之人,是如何死而不倒,又如何聚集如此多灵气的?
“这位前辈生前的修为实在惊天动地,即便三魂已经出体,但一丝灵识依旧保存了下来,也就是这一丝灵识,将周围所有的灵气都聚集到了此处。”
方痕点了点头,心中的震撼实在无以复加。
人有三魂七魄,魂管意识,魄主行动,若是三魂离体,那么身体就会被魄所主管,变得跟行尸走肉没什么两样。
可是这位前辈,单是凭着一丝灵识,就能聚集如此多灵气,那么他生前的境界究竟该恐怖到何种程度?
五气境?还是那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本源境?
心中的震撼还在其次,而方痕更多的是可怜他。
因为他明明已经死了,但还是不愿离开这个世界,显然是有什么事情放不下,而他紧皱的眉头也恰恰说明了这一点。
正想着,古原又叹了一口气:“痕儿你不该来这里的,不只是你,就连为师也没有这个资格。”
“这是什么意思?徒儿也就罢了,可师父是青山宗的宗主,怎会有您去不得的地方?”
“有,当然有,当初为师的师父,也就是你的师祖,他老人家传位于我的时候,就曾经千叮万嘱,若非到了生死存亡之际,绝对不可以擅开此门,可为师,为师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这里是青山宗灵气最为浓郁的地方,为师只有在这里修炼,才有可能进行突破,若是……”
其实古原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方痕完全明白他的心思。
如今的青山宗正值多事之秋,外有巨鼎宗,金水两家,火灵门等诸多强敌虎视眈眈,内更有不少包藏祸心之徒对宗主之位垂涎已久。
就连方痕都感觉到了压力,身为宗主的古原自然更加不用多说,恐怕也正是因为如此,古原才会这样废寝忘食地修炼,希望早日突破到真人境,化解眼前的危难。
但方痕还是想不明白,修炼之事,本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天经地义,为何古原脸上的表情如此复杂?
古原叹了口气,随即眼望天边,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当中。
……
三百多年前,沧澜国曾经跟邻国发生过一场大战,持续了数年之久,最后以沧澜国的失败而告终。
本来沧澜国也并非毫无抵抗之力,却因为君王误信谗言,将大将军方化龙一家满门抄斩,致使朝廷内外人心涣散。
从那之后,沧澜国便成了别人的附属国,不仅要俯首称臣,更是要岁岁纳贡,任人欺凌。
也多亏老天有眼,当时方家有两位公子在外征兵,没来得及赶回家,因此幸免于难。
这两位公子的名号已经没有人知道了,只知道其中一人改名换姓,隐身江湖,从此世上再无他的任何消息,另一位却勤学苦练,准备报这血海深仇。
十年之后,一个不世出的天才横空出世,不仅把当年迫害方化龙大将军的几个奸臣全都诛杀,更是把皇帝吓得屁滚尿流。
据说从那以后,皇帝的脸就变成了青色,就跟核桃皮一样,不到两年也就郁郁而终了。
朝廷也曾多方派人“寻找”这位天才,结果非但没有找到他,反倒又折损了不少好手,最终铩羽而归。
后来的几十年,朝代几经更迭,人们也就渐渐淡忘了这件事。
又过几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悄悄在落日城附近落户,势力虽小,但却没人敢惹,三百年下来倒也没发生过什么大事。
说到这里,古原收回了目光:“你可知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是哪个?”
方痕郑重地点了点头:“那便是我青山宗的前身,而那位诛杀奸臣的大英雄,就是我青山宗的开山祖师,姑麝真人。”
自从方化龙大将军死后,沧澜国的动乱持续了将近三百年,直到最近的几十年才终于风平浪静。
昔日高高在上的皇权被彻底推翻,如今沧澜国再无独裁者,哪怕是皇帝也要听取他人的意见,各行各业,各门各派都有资格参与议政。
方痕还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皇帝曾派太子来过青山宗,御赐金匾,上书:“一门气壮士,父子三豪杰”几个大字。
不仅如此,皇帝还下了诏书替方化龙大将军平反,让大家向他学习。
那时候的方痕还不明白,只觉得这个皇帝还不错,至少明辨是非,可随着年纪增长,他才渐渐意识到,事情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皇帝之所以要替方化龙大将军平反,并不是有多么敬重他,只不过是想利用他的名声来收买人心而已。
因为在沧澜国,哪怕是黄口小儿也一定知道方化龙大将军忠君爱国的事情,大家见到他如此敬重方将军,自然也就会对他另眼看待。
如果所有人都向方将军学习忠君爱国的话,那么他的皇位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这似乎是某种规律。
当他们起兵造反的时候,一定绝口不提那些良臣名将,甚至把他们贬得一文不值,可一旦坐稳江山,便开始大修祠堂,为前人歌功颂德,甚至那些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也硬是被他们捧成了盖世无双的大英雄。
方痕不明白师父为何突然提到青山宗的旧事,但也没有多问,只是守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沉默了半晌,古原突然话锋一转:“你可知姑麝真人是如何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就由一位上阵杀敌的先锋变成了震烁古今的大英雄?”
方痕摇了摇头。
上阵杀敌跟修炼虽然都是动武,但相差甚远,那些大将军在战场上纵然可以所向披靡,但若是碰上了修士,甚至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而修炼一途,又必须从小开始,若是在半途开始修行,恐怕难度要高上百倍。
要知道,姑麝虽然号称真人,但他的真实修为早就不知道高出真人境多少,又岂是凡夫俗子可以达到的?
“再仔细想一想。”古原淡淡地道。
方痕心中一动:“莫非是因为此地?”
古原点了点头:“不错!这件事其实并不光彩,所以本门除了宗主之外,其他人不得知晓,今日为师全都告诉你了,希望你能够守口如瓶。”
方痕重重点了点头,古原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告诉他,以后这宗主之位,迟早要由他来坐。
古原继续道:“当初姑麝真人大难不死,就遍寻宝山,拜师学艺,可那年他已经二十有余,筋骨已经长成,会有哪个宗门愿意收留他?”
其实这点方痕早就已经想到了,因为修炼开始的最佳时间是八至十六岁,太小的话筋骨太弱,无法承受,太大的话根骨已成,又已无机会。
方痕甚至能够体会到当年姑麝真人意兴阑珊的心情。
“四处碰壁之后,他心灰意冷,准备随便找个山洞了此残生,可机缘巧合之下,却让他发现了这处宝地,那个时候,他一门心思地只想着报仇,当知道这位前辈的体内还蕴藏着巨大真元时,便以化功之法吸去了他的真元,借此让自己修为大增。”
听到这里,方痕的嘴角都抽搐了一下。
青山宗有一门邪功,可化人真元据为己有,当初戎百千万也正是因为这样才突破到了通灵境,原来那门邪功竟是源自此处。
接下来的事情也不用古原多说了,得到这么大的造化,姑麝真人自然不再将什么皇帝,奸臣放在眼里,报仇简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方痕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古原说这件事情并不光彩。
眼前的这位前辈虽然已经死了,但毕竟曾经是一个人,不管怎么说都应该给他最起码的尊重,而不是把他当成某种私有的财产。
可是转念又一想,大陆上那些令人为之疯狂的秘境,又何尝不是前辈高人的坐化之地?
同样是“发死人财”,自然就不能分谁贵谁贱了。
“报完仇之后,姑麝真人也意识到自己大大不该,所以才出家做了一名方外之士,随后才有了这青山宗。”
真的是这样吗?
方痕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如果姑麝真人真的大彻大悟,就应该把这位前辈好好殓葬,而不是依旧让他站在这里。
而且这个小山洞,被修建成了斗室,显然是被人用来修炼的……
方痕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自己的想法已经有些大逆不道了。
“我青山宗历代宗主恪守祖训,有生之年谁都不许来这里一步,本来为师也是不该来的,可是那巨鼎宗,金家老祖,实在是太过咄咄逼人了,为师若是不及早突破的话,恐怕,恐怕我青山宗三百年的基业就将毁于我手,为师,为师实在是承受不起这么大的罪过。”
其实即便他不说,方痕也已经猜到了,将心比心地想一想,如果换作是自己的话,恐怕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深深叹了口气,方痕道:“既然如此,那徒儿就不耽误师父修行了,徒儿在外面等候师父出关。”
古原摇了摇头:“没用了,为师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恐怕以后都不会再有什么进步了,光大青山宗的重任,始终还要落在你的肩上。”
光大青山宗,我可以吗?
曾几何时,方痕也是一个眼高过顶的年轻人,只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师父之外,其他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可这几年在外历练,他见识大涨,再也不像以前那样鼠目寸光,也越来越明白这担子究竟有多么重。
方痕下意识地摸了摸戒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每次犹豫不决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地做出这个动作,可奇怪的是,他摸索了半天,手上竟是空无一物!
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