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永恒的井台

2033年的雪来得格外早,老槐树的枝桠上挂着冰晶,像撒了把碎钻。林明站在古井边,用棉布仔细擦拭石碑上的积雪,“童真之井”四个字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他呵出的白气混着野莓藤的清香,那株历经十五年生长的藤蔓已经覆盖了半面井壁,在雪地里露出点点金黄。

“林爷爷,接电话!”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手机跑过来,屏幕上跳动着“沈薇”的视频请求。林明笑着接过,看见镜头里的她站在纽约街头,身后是中央公园的雪景,却穿着件印着野莓图案的毛衣:“看,我把春天穿在身上了!”

“小心感冒。”林明看着她鼻尖的红晕,想起去年她在伦敦感染流感时,依然坚持给孩子们上网课的模样。沈薇晃了晃手里的纸袋:“给你寄了圣诞礼物,记得去镇上取。”不等他回答,镜头已转向一群戴着青蛙帽子的孩子,他们用中文喊着:“林爷爷圣诞快乐!”

挂掉电话,林明摸出围巾里的银戒指,戒面的“明薇”字样被磨得发亮。远处传来校车的轰鸣,他知道,那是许幼禾的女儿小禾从医学院归来,今天她要给村里的孩子们上第一堂急救课。

医务室设在当年的“童真学堂”,小禾穿着白大褂,听诊器在胸前晃来晃去,像极了二十年前的许幼禾。“同学们看,”她举起假人模型,“心肺复苏时双手要这样叠放……”林明站在窗外,看着阳光穿过她的发梢,突然想起沈薇画的那只戴听诊器的青蛙。

“林校长,您有空吗?”年轻的村医助理捧着病历本走来,“有位患者指定要见您。”林明跟着她走进诊室,看见床上躺着的老人时,愣在了原地——那是当年的司机老陈,头发全白了,却穿着笔挺的中山装。

“老板……不,林校长。”老陈费力地抬手,眼里闪过愧疚与释然,“我要走了,有些话必须说出来。”他从枕头下摸出个信封,“这是当年仙人跳计划的全部文件,我一直藏着……对不起,当年我不该听您的话。”

林明接过信封,触感像极了二十五年前的铁皮盒。他轻轻拍了拍老陈的手:“都过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养病。”老人摇摇头:“不用了,我这辈子做错太多事,能在临走前认错,已经很知足。”他望着窗外的野莓藤,“其实我早就知道,您心里最在乎的不是报复,是当年那个敢爬树的自己。”

傍晚,林明坐在老槐树下,拆开老陈的信封。泛黄的文件上,“仙人跳计划”的字迹已模糊,却依然触目惊心。他摸出打火机,火苗舔舐纸张的瞬间,突然想起沈薇说过:“真正的原谅,不是忘记伤害,而是让伤害成为滋养自己的养分。”

纸灰被风吹散时,许幼禾的身影出现在雪地里。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手里提着保温桶:“炖了点羊肉汤,给老陈送去吧。”林明注意到她鬓角的白发又多了些,却比从前爱笑了:“小禾说,她想留在村里当医生。”

“挺好的。”林明接过保温桶,突然想起小禾出生那年,他躲在产房外的情景,“当年我还想着让她去大城市,现在才明白,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是好地方。”许幼禾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雪光:“你终于学会不替别人安排人生了。”

圣诞前夜,沈薇的礼物寄到了。那是个精美的木盒,里面装着世界各地的野莓种子,还有封信:“亲爱的林明:

这是我环游世界时收集的野莓种子,有智利的‘火焰莓’、日本的‘雪莓’,还有南极科考站附近的极地莓(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发芽)。

记得我们说过,等老了就开家‘野莓博物馆’吗?现在我想,与其收藏标本,不如让它们在各地生根发芽。随信附上‘全球野莓种植地图’,每颗种子旁都标了种植指南,第一颗就种在古井边吧。

我买了明年春天的机票,这次会带个真正的礼物回来——猜猜是什么?

圣诞快乐,我的野莓园丁。

沈薇

2033年 12月 24日”

林明摸着地图上的标记,目光停在纽约中央公园的图标上,那里画着一只戴着蝴蝶发卡的青蛙。他笑了,将智利的“火焰莓”种子埋在野莓藤旁,想象着来年春天,红色的藤蔓与金黄的野莓花交织的模样。

除夕夜,古井边燃起篝火。村里的孩子们围着石碑跳舞,手里举着用野莓汁染成红色的纸灯笼。林明和沈薇、许幼禾坐在长椅上,看着小禾教阿芳的孙子辨认星座,听着阿芳用沙哑的嗓音唱老歌。

“看!”沈薇突然指着天空,一颗流星划过夜幕。孩子们立刻闭上眼睛许愿,林明却望着沈薇的侧脸,发现她鬓角也有了白发。火光映在她瞳孔里,像二十年前那个在树洞里念课文的少女。

“许了什么愿?”他轻声问。沈薇转头看他,眼里带着狡黠:“不告诉你,不过……”她从兜里掏出个小盒子,“礼物提前给你。”

盒子里是枚翡翠戒指,戒面雕着野莓藤缠绕青蛙的图案,内侧刻着“2003-2033”。“在缅甸定制的,”沈薇说,“老板说翡翠要戴旧的好,可我觉得,我们的故事,每一天都是新的。”

林明戴上戒指,大小正合适。远处传来钟声,2034年的第一缕阳光越过老槐树,照在古井的水面上。野莓藤的枝条在风中轻轻摆动,仿佛在向过去的岁月挥手告别。

清晨,林明在日记本上写下:

“2034年 1月 1日,晴。

沈薇的机票是三月十五,她说要赶在野莓花开时回来。许幼禾退休了,说要学沈薇去环游世界,第一站是纽约。小禾正式成为村医,今天救了只受伤的麻雀。

老陈走得很平静,临终前说想看野莓藤开花。我告诉他,花每年都会开,就像有些东西,永远不会真正消失。

刚才整理仓库,发现了当年的奥迪车钥匙,已经锈得拧不动了。决定把它埋在梧桐树下,让它和我们的旧时光一起,长成新的年轮。

新的一年,愿所有的等待都有花开,所有的错过都有重逢,所有的伤口都有藤蔓缠绕。

早安,我的井台;早安,新的春天。”

走出房门,林明看见许幼禾正在教孩子们用野莓汁染布,沈薇的视频请求突然响起。他接通后,发现镜头里是纽约的春天,中央公园的野莓藤已经发芽,而沈薇站在藤前,手里举着个相框——那是他们三人在 1993年的合照,背景是古井边的苔藓石阶。

“看,”她转动相框,背面写着新的字迹:“井底之蛙的天空,比想象中更辽阔。”林明笑了,抬头望向故乡的天空,那里飘着几朵淡淡的云,像极了当年树洞里漏下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