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温柔,古井边的蒲公英又一次撑开了白色的伞。林明蹲在石碑前,用抹布仔细擦拭“童真之井”四个字,阳光落在他新换的银戒指上——那是沈薇离婚时还给他的玉戒碎片熔铸而成,戒面刻着“明薇”两个小字,像道愈合的伤疤。
“林叔叔,帮我捏个泥人吧!”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跑过来,手里捧着团带着露水的泥巴。林明笑着接过,指尖触到湿润的泥土,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天,许幼禾把泥巴抹在他脸上,笑他“像个小花猫”。
手机在裤兜震动,是老陈发来的消息:“太太在博雅小学的捐赠仪式上晕倒了。”林明的手猛地一抖,泥人摔在地上,裂成两半。他想起沈薇上周说头痛的事,想起她最近总在吃的止疼药,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医院的走廊依旧弥漫着消毒水味,却比记忆中多了份暖意。林明冲进病房时,沈薇正靠在床头,手里拿着张泛黄的蜡笔画——正是他埋在老槐树下的那幅。“医生说只是疲劳过度,”她笑着把画递给他,“但我怕再也没机会告诉你真相。”
画纸边缘的裂痕比记忆中更深,青蛙周围的荷叶碎成几片,却在裂缝中长出了新的纹路——那是用红色墨水画的野莓藤,缠绕着井口,像道温暖的围巾。“这是我去年补的,”沈薇说,“我想让青蛙知道,就算井壁再冷,也会有藤蔓替它抵挡风雨。”
林明摸着纸上的纹路,想起昨夜梦见的场景:沈薇站在老槐树下,往他埋戒指的坑里撒野莓种子。“为什么现在告诉我?”他轻声问。沈薇别过脸,看着窗外的樱花:“因为我要去美国了,博雅小学的交流项目。”
“什么?”林明愣住了,“为什么不早说?”沈薇转头看他,目光平静:“离婚时我就该走的,但总放心不下你。现在……”她看向门口,许幼禾抱着女儿走进来,小女孩手里攥着颗玻璃弹珠,“现在有人能替我看着你了。”
许幼禾的女儿挣脱妈妈的手,跑到林明身边:“叔叔,这是给你的!”弹珠在阳光下转动,映出彩虹般的光,正是他小时候输给许幼禾的“蓝月亮”。“妈妈说,这是勇敢者的勋章。”小女孩仰着脸,眼睛像极了二十年前的许幼禾。
林明接过弹珠,喉咙发紧。许幼禾走到沈薇床边,握住她的手:“到了美国别太累,记得按时吃药。”沈薇点点头,从枕头下拿出个信封:“这是给你的,等我上飞机再打开。”
三天后,机场候机厅。林明看着沈薇的航班信息变成“延误”,突然想起 1998年她替他顶罪后,也是这样站在村口,看着他坐上去职高的班车,直到车消失在扬尘里。
“给你的。”沈薇递来一个铁皮盒,比他的旧盒子小一圈。打开后,里面是支钢笔和一张泛黄的成绩单——那是她初中毕业考试的成绩单,数学满分,却因为学费问题不得不辍学。“本来想当老师的,”她笑着说,“现在也算圆梦了。”
林明捏着成绩单,想起她在废品站记账时的认真模样,想起她为了他的创业计划卖掉陪嫁的银镯子。“对不起,”他说,“我一直不知道……”沈薇摇摇头:“不用说对不起,你让我知道,就算在井里,也能看见星星。”
广播响起,沈薇的航班开始登机。她拥抱了许幼禾母女,最后看向林明,目光在他银戒指上停留:“以后别总转戒指了,对心脏不好。”林明想笑,却发现眼睛发酸,只能用力点头。
飞机冲上云霄时,林明打开沈薇的信封,里面是张照片和一封信。照片上是十六岁的沈薇,穿着蓝布衫,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拿着他送的蝴蝶发卡,身后是笑得灿烂的许幼禾。信纸上的字迹工整如昔:
“林明: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在万里之外了。有些话,当面总是说不出口。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对幼禾的感情,是少年时未完成的梦,而我,不过是那个替你守梦的人。但我不后悔,因为在你创业失败喝得烂醉时,是我知道你最爱喝绿豆汤;在你被客户羞辱时,是我知道你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拳打在沙包上的发泄。
离婚那天,我看着满地的翡翠碎片,突然明白,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就算拼起来,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但幸好,我们都还活着,还能去寻找新的光。
附上我初中毕业照,那时的我,眼睛里还有光。希望你以后看到老槐树时,能想起曾经有个女孩,用整个青春,为你织过一张叫做‘梦想’的网。
沈薇
2019年春”
泪水滴在照片上,林明慌忙擦拭,却发现泪痕反而让照片更清晰了。他想起沈薇说过的“Per Aspera Ad Astra”,突然明白,真正的星辰大海,不是靠算计和操控得到的,而是像她这样的人,用真诚和勇气一点点铺就的。
一个月后,古井边多了块木牌,上面画着跳出水井的青蛙,周围缠绕着野莓藤,下方写着:“每口井都有自己的天空,每个梦想都值得温柔对待。”路过的孩子们看不懂,但总会摘朵野花放在木牌前,像献给某个古老的童话。
林明开始写日记,第一页贴着沈薇的毕业照,旁边是许幼禾寄来的明信片,上面印着美国的红叶。他在日记里写道:“原来真正的成长,不是让自己变得无所不能,而是承认自己的有限,然后学会珍惜身边的光。”
秋天来临时,老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林明坐在树下,看着阿芳的弟弟在井边追蝴蝶,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林明!”转身时,看见许幼禾穿着米色风衣,站在阳光里,手里拿着支钢笔——正是沈薇留给他的那支。
“沈薇在那边挺好的,”许幼禾说,“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写东西比转戒指更能静心。”林明接过钢笔,触到笔杆上的刻字:“明薇”。他突然想起沈薇的笑,想起她低头画青蛙的样子,终于明白,有些感情虽然没能开花结果,却早已在岁月里长成了参天大树。
“要一起捏个泥城堡吗?”许幼禾指着阿芳弟弟堆到一半的泥巴,“这次我不跟你抢弹珠了。”林明笑了,捡起一块干净的泥巴,阳光穿过他指间的银戒指,在泥块上投下小小的光斑,像极了 1993年那个苔藓覆盖的午后,许幼禾递给他的水果硬糖。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林明抬头望向天空,看见一群大雁正排成人字形飞过。他知道,有些故事已经结束,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但无论如何,那些留在古井边的回忆,终将成为照亮前路的星光。